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舊事逐寒潮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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舊事逐寒潮3

半個時辰後, 守在水榭外的弟子們果然看見了在門派裏失蹤的傅執事。他換了身裝束,身背行囊策馬離開此地。

弟子們怕被他發現,小心翼翼地跟了一段路,卻發現傅長谷並未有任何要返回上清門的意思, 而是抄小路繞過途徑有可能會撞上本門弟子的關卡, 離開琴川往蒼梧的方向去了。

弟子們見狀面面相覷, 一時拿不定主意還要不要繼續跟下去, 又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,只好來問江晏深,求他拿個主意。

江晏深只猶豫了一瞬, 便做主先折回上清門內,將此事告知門主, 由他定奪。

其餘人並無異議, 況且他們本就對江晏深有種天然的信服感, 他都這麽說了, 眾人自然聽從。

一行人急忙趕回上清門,江晏深再次被喚到昭陽殿內, 他沒有任何隱瞞,一五一十地將親眼所見稟明, 等裴承司下一步安排。

裴承司喃喃道:“去蒼梧了麽……”

眾所周知, 蒼梧可是天心門的地界。傅長谷見過沈清辭, 立即趕去找簡明川,這是什麽意思?

誠然在她眼中, 簡明川在沈家滅門之事上只起到了一個推波助瀾的作用,但也萬沒有到能與之聯手的地步。

簡明川又不是瘋子, 難道跟邪魔外道一起對付上清門?

江晏深道:“師父,追不追?”

裴承司頓了頓:“追是肯定要追的。”

江晏深:“那需要弟子派人跟過去麽?”

“暫時不用。”裴承司轉過身, 將自己這位唯一的徒弟仔細打量了一番,語氣平淡道:“雖說傅長谷很有可能已經投靠到妖女那一方,但祁君朔畢竟是上清門弟子,眼下他所中之毒毫無頭緒,你還是負責他那邊的事情吧。”

聞言江晏深有些詫異地擡眼望了裴承司一眼,似有不解,卻還是什麽也沒說,將疑問壓了下來,行禮告退。

只是一出昭陽殿的門,見四周並無弟子守衛,他的唇角就輕快地揚了起來,眼底滿是明晃晃的惡意。

若誰這會兒瞧見了他,怕是要懷疑面前這人不是他們往常所認識的那個大師兄,而是不知被哪只惡鬼奪舍的陌生人。

他腳步輕快,回到自己所居住的院中靜靜等待。不多時,便有人悄悄傳信過來,在他離開昭陽殿之後,裴承司就召了幾名弟子與某位不常在門派中露面的客卿過去。

半柱香功夫之前,客卿便與那幾人離開了上清門,不知朝何處去了。

江晏深將沈清辭所贈的傀儡放置於屋內,自己則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此處。

夜幕低垂,陰雲密布。

一行人急急策馬追著傅長谷的蹤跡而去,想要趕在他入蒼梧之前將人擒住,帶回上清門內由裴承司處置。

由於事態緊急,由不得他們找地方休息整頓,哪怕眼見頭頂雷聲滾滾,閃電劈開天幕,也沒有半點要停下來的一絲。

不多時,瓢潑大雨從頭頂傾瀉而下。

那幾名弟子跟著裴懷安久了,從未風餐露宿過不說,得到的待遇也令人眼紅。

往常這時候他們怕是舒舒服服地留在門派中喝酒吃肉,說笑賞雨,哪裏要受這種罪。

便有人勸道:“裴公子,不如我們找個地方躲雨吧!您看這雨這麽大,都影響認路了,況且那傅長谷也不一定會冒雨趕路啊!”

“就是啊裴公子,誰知道那廝有沒有抄什麽小路繞近道,或者找個隱蔽之處歇息的,若真是如此,我們豈不是跑到他前面去了?”

裴懷安也十分難熬。但出門前兄長特意叮囑過,傅長谷外逃之事非同小可,他知曉他們許多隱秘,絕不能教他與旁人聯合,轉過頭來對付他。

傅長谷將自己的兒子留在上清門內,說不準門派之中就有他的‘臥底’,正在暗中幫他照顧兒子,與之接應。

而且他也不能保證沈清辭有沒有在私下蠱惑了哪個弟子的心智,命其為自己辦事。

眼下在這上清門內,裴承司只相信他一人。

因為他們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,相依為命這麽多年,彼此十分坦然信任,所以裴承司才將這樁差事交予他去辦。

兄長難得拜托他一次,他自然不能教兄長失望。

他整整頭上鬥笠,整張臉被水洗的十分蒼白,在震耳雨聲中高聲道:“算了,還是先趕路吧!萬一傅長谷就借著這機會逃了,我們豈不是白淋了雨?”

幾人一聽也是,在心中唉聲嘆氣一番,卻還是乖乖策馬趕路,艱難忍耐著那雨滴打在臉上身上的刺痛。

就在此時,前方不遠處的楓葉林中,竟然鉆出來一位身穿白衣,撐著油傘之人。

為首的裴懷安先一步勒馬,其餘人跟著扯動韁繩與之並轡而立,齊齊看向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擋在他們面前之人。

雙方隔了一段距離,有雨簾遮擋,加之夜色如墨,裴懷安看不清對方的樣貌,高聲叫了一句:“別擋道,快點滾!”

那人應當是聽到了他的叫喊,卻沒有挪動步子,而是從乾坤袖中抽出一柄靈劍。

利劍出鞘,雨絲在劍身砸起數千水花,劍芒短暫地照亮了對方的面容,緊接著,他就棄傘執劍朝著裴懷安刺了過來!

裴懷安心下一驚,來不及去猜測此人身份,連忙拔出佩劍抵擋,身側幾名下屬見狀跟著拔劍,錚然之聲混在嘈雜雨聲之中,竟有種金石碰撞的刺耳。

劍芒在那人面前繞過半圈,竟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們幾人的攻勢給打散。

眾人連忙提劍再朝他攻去,他們加上裴懷安足有七八個人,本以為能輕松將此人拿下,卻不想十幾個回合之後,竟被他一人穩穩壓制,眼看就要有擊潰之相!

裴懷安心中大駭:此人竟對他們的劍法十分熟悉,他們所出的每一招都被他所預料到,掣肘之下,幾乎毫無還手之力!

“你究竟是誰?傅長谷?不對……”裴懷安立即否認:“傅長谷沒有這麽好的身手。還有這劍,這劍芒……”

話音剛落,對方一個詭異走位,躲開了其餘幾人的劍招,幾乎是在瞬間就閃到了他面前!

劍芒大亮,將此人的面孔照的一清二楚。

對方的臉極為白皙,眼珠烏黑,雖滿臉雨水,浸得眉毛睫毛濕漉漉,唇瓣蒼白,卻絲毫不見狼狽之色,甫一照面,居然讓裴懷安以為自己見到了從湖底爬上來的艷麗水鬼,難以回神。

可下一瞬,他就立即想起了此人的身份。

是那個永遠都低垂著眉目,一絲不茍一塵不染,站在裴承司身後沈默寡言,仿佛一塊死沈沈木頭的江晏深!

江晏深捕捉到了他眼底的那抹驚詫,微微笑道:“裴公子,終於認出我了。”

說話間,他長劍一橫,冰冷劍鋒抵上裴懷安的脖頸,一絲銳利的刺痛立即襲上大腦,嚇得他痛呼起來。

下屬見狀急急停住攻勢,圍在他們二人身邊:“快放了他!”

他們也看清了江晏深的臉,皆是不可置信:“你是不是瘋了?敢殺門內的客卿?”

“難道你與那傅長谷是一夥的?專門在此處等著截殺我們?!”

裴懷安盯著江晏深那雙冰冷刺骨的雙眸,心臟迅速下沈。

他方才喚自己‘裴公子’,但往日在門內走動時,他一直用的是化名。

顯然江晏深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。

他嘴唇顫抖著,眼底滿是驚懼:“你到底想要做什麽?不對,你究竟是誰?你是不是妖女的人?”

可明明江晏深是從小就在門派裏長大的,談不上是妖女送進來的細作啊!

裴懷安思緒極為混亂,仿若一團亂麻。他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個人來攔路截殺,更想不出他有什麽要對自己動手的理由。

他們平時明明井水不犯河水,誰也不招惹誰的啊!

雨水源源不斷地從江晏深的頭頂流淌下來,滑過那張陰冷的面容,落到他的劍柄上。

這把劍,還是他的兄長為其賜名的。

江晏深看也不看他的那些下屬,死死盯著裴懷安道:“我知道你們兄弟之間無話不談,無論什麽陰謀詭計都會告知於你。可唯獨這件事情,他從未提過。盡管我也很好奇他為什麽不說,不過沒關系,我現在可以為你解惑。”

裴懷安不懂他在說什麽,卻還是下意識反問道:“……什、什麽事?”

江晏深又湊近一些,幾乎貼到他面前,手上不自覺地加重,劍刃又逼近幾分,疼得裴懷安渾身顫抖,卻不敢出聲激怒對方。

江晏深看上去太陰森詭異,他根本不敢輕舉妄動,生怕對方一個激動抹了他的脖子。

“二十幾年前,你與靈仙門的玉千覓、傅長谷,還有一幹聽命於你兄長的人一起,設下圈套,虐殺前任門主與其妻子,事後,將他們二人偽裝成妖獸所害,趕去上清門報喪。”

裴懷安的眼睛隨著江晏深的話越睜越大——是的,其實距離那些事情過去,已經有二十幾年了。

滄海桑田,時過境遷。提起當年,無論是裴承司登上門主之位還是沈家被滅門,旁人提起都是輕飄飄的‘十幾年前吧’‘記不清了’。

可只有當事人才知道,距離他們的仇恨,已經過去了整整二十二年。

連裴懷安這個參與其中,並且親自動手的人,都快記不清那些陳年往事了。

大概正因如此,他們才對沈清辭的出現那麽厭惡。

所有人都忘了,你也忘了難道不好嗎?非要苦苦掙紮,折損自身,求一個沒有人在意的清白?

裴懷安嗓音顫抖,幾乎說不完一句完整的話:“你、你…你是……?”

“算了,”江晏深一字一句道:“還是你先行一步,去陰曹地府裏等著,等你的兄長來告訴你,我究竟是誰。”

這麽大的雨,哪怕再多的鮮血,也能被沖刷幹凈。

閃電的紋路驟然在頭頂炸開,樹根般深深蔓延向整片天幕,雷聲滾滾,宛若上天在為其悲鳴,此間嘈雜到耳膜陣痛,呼吸不暢,胸腔之內堵著一口惡氣,久久不散。

屍體躺了一地,鮮血不斷淌出,混在雨水中漸漸化為虛無。

江晏深穿著上清門的校服,極為清貴的一身白,此刻沾染了鮮血的刺目,泥濘的臟汙,黑紅混在一處,幾乎看不清它原本的顏色。

他手執扶光劍尖指地,身軀僵硬無比,默不作聲地看著這些曾經他在幻想中殺過無數次的人。

總算是,走到了這一步。

頭頂驟然雨停,雨水砸在傘面上,劈裏啪啦吵得厲害。他微微怔楞,側過身朝後看去,見到沈清辭那張熟悉的面孔,她凝視著自己,眉間紅痣殷紅奪目。

江晏深喉結滾動,嗓音沙啞道:“你來了。”

沈清辭輕輕‘嗯’了聲,道:“殺人,好像也並沒有那麽痛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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